汤朔梅:“夏志”的蒙太奇
犹记那个毕业季的夏夜——上世纪80年代初的夏雨岛畔。第二天,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。全班都聚集到夏雨岛上。一阵夏雨刚过去,丽娃河星光灿烂。昏昏的林荫道上,徜徉着惜别的背影。陈文汉即景生情,大声喊道:今夜,丽娃河满天的星星;明天,满世界丽娃河的星星。大家都说文汉的诗好,即便许多年后的今天,我们都依然记得那两句诗。
我们自由组合,不停地交换舞伴。四喇叭录音机传来乐曲,在柔曼而略带忧伤的《最后的圆舞曲》旋律里,我们翩翩起舞。夏志厚就是活动的策划者之一。当年,他从淮北考回上海,从今后,又要远赴安徽师大了。纵有千言万语,可大家都很少说话。因为明天我们就分手了。
何曾想到,四十多年后的2024年,也是夏天,从大洋彼岸刘菲处传来信息,说夏志厚突发心脏病去世了,享年74岁。夏志厚是我毕业后三位未见面同学之一,但我想,总归会见面的,来日方长。哪知对这一代人来说,其实已经来日并不多了。
那时我班男同学间互不称全名,不是称诨名,就是省略后面一个字,如高开、王智,所以夏志厚成了“夏志”。夏志厚不仅聪明,还善良、踏实。言行都透着教养。过一米八的个头,清瘦、颀长,用一个时髦的字,就是“帅”。普通话很有磁性,话却不多。朝你一笑,也很有韵味,略带一丝忧郁。不仅女孩子喜欢,男同学也喜欢。据他的学生回忆,当年,暗恋他的女生不少,但夏志厚君子,从无绯闻。
那年头开始流行交谊舞。中文系女生少,夏志厚与刘新华就充当女生。我脚头笨拙,而且搂着女生,一紧张,老是踩对方的脚,不免尴尬。见我落寞地站在一旁,他就带我,说也怪,他一带,我就流畅地舞起来。其实深层次的原因,跟他在一起,有一种靠得住的安全感。
大二时,我喜欢上了写诗,他看了也不多说,只是微笑着看着我,我从他眼里读到了鼓励。有时在去课堂的路上,他会问最近写诗吗?我如实相告,并将习作给他看。有一次,他问我认识赵丽宏吗?我说我认识他,他不认识我。他说你给赵丽宏看,听听他的意见。我鼓起勇气将习作给赵丽宏。没想到赵丽宏也是和蔼的学长,给了我很多指导与鼓励。我后来参加夏雨诗社,即便现在还弄弄文学,与夏志厚的鼓励和建议是分不开的。
夏志厚喜欢一个人独自低头走着,若有所思,见同学,就甜甜一笑。那年,反映女排精神的影片《沙鸥》引起讨论。主要集中在突出个人主义还是集体主义上。夏志厚这代人,与主人公沙鸥年龄相仿,有相似经历。读大学是最后的机会,所以崇尚个人奋斗。我记得他提出过这样的问题:作为与主人公同名的海鸟沙鸥,它生来是为飞翔,还是碌碌无为地仅为生存?记得夏志厚认为,沙鸥是为飞翔而存在的,若仅为生存,生命就失去了色彩。
那次全班去舟山、绍兴、杭州远足。在绿皮火车上,老三届的围在一起,谈论他们的插队岁月。他们认为,这使他们获得了一种素质和追求:尝遍生活的苦与甜,才算真正生活过了。人可以被消灭,但不能被打败,那是大家崇尚的海明威的格言。夏志厚说,读大学后,在路上遇到小学老师。老师说,那么多年,我一直在报纸上找你们的名字。这话对夏志厚触动很大,他暗下决心,不让老师失望。他像沙鸥一样,生来就是为了飞翔。
因为夏志厚,我将我们78级2班编、导、演的独幕剧《毕业留影》,又看了一遍。夏志厚是导演与演员。其中的台词说:十年、二十年以后,我们或许是一个弱者,但绝不会成为一个市侩!多少年过去了,我们同学都以此勉励:不成为市侩。
留给我们一个背影的夏志厚,告别夏雨岛,去了安徽师大。两年后,他又回来了,成了钱谷融先生的研究生,留校兼任辅导员。后来远赴美国,担任大百科全书的英文编辑,他以扎实的英文功底,踏实的工作态度,赢得了同行的肯定与尊重。
总以为后会有期,可这回没了。夏志厚,永远定格在夏雨岛畔。在《沙鸥》略显忧伤的主题音乐背景里,那个英俊潇洒,略带忧郁的形象,一页页如蒙太奇般闪现。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。那沙鸥远涉重洋,再也不能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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